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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種東西就是咒靈。”

入教至今,栗原春知一直忙於應付栗原家,對這些怪物和盤星教並沒有多少時間了解。此時聽到夏油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,她望著房間那頭仍匍匐在地、埋頭在血泊裏嗅來嗅去的醜陋怪物,仍未從那血肉橫飛的慘狀中緩和過來。

“人類負面情緒的沈澱物。”他還在繼續說著,“我操控它的能力就是術式,當然,這只是千百種術式之一。這種能力一般是天生的,所以春知這麽說也沒錯——你的能力簡直就是為了當詛咒師而生。可惜咒力太少,對這些已經成型的東西沒什麽效果。”

他語帶可惜:“這種事一時半會兒也勉強不了呢。”

時值盛夏,天氣炎熱,血腥氣很快引來了蚊蠅。嗡鳴聲與忽然大盛的蟬噪混在一起,聽來沒完沒了、擾人厭煩。熱浪撲卷著湧進半開的門裏,與空調的涼氣對撞。身體置於冰火之間,冷熱陣替,催動著栗原春知回應。她動了動嘴唇,心知當下應該表個忠心。但話到嘴邊,她卻不合時宜地生出滑稽之感。

一定會努力的,一定會想辦法修煉、籌來更多的錢。聽起來簡直像要被辭退的員工,向老板指天發誓會拼死為公司拉業績。栗原春知於是抿了抿嘴角,跳開這個話題。

“應該有專門的人負責除掉這些東西吧?您這邊的人叫詛咒師——聽起來也不是什麽好名聲。那他們叫什麽呢?”她迎上夏油傑不算友善的目光,又加上一句,“咒靈警察嗎?”

“……”

夏油傑先是短促地笑了一聲,隨後後退一步靠在墻壁上,開始笑個不停。他的肩膀抖動起來,頭微微低下去,頸部到背部躬出一條弧線,讓栗原春知產生一種他馬上要變成動物、蜷成一團的錯覺。好一會兒他才停下來,擡起右手拍了拍後腦,頗無奈地嘆了口氣。

“你倒是挺會說的。”

要不然也不能在您這兒茍活了。

栗原春知不置可否。夏油傑幹脆盤膝坐下,左手指尖一擡,將咒靈收回袖中,再懶懶往右邊偏去,支著下巴繼續給她科普。她只得也跪坐下來。

“詛咒師是咒術師給我們下的定義。他們就像追捕犯人一樣祓除咒靈,也追捕我們。為了保護連咒靈都看不見的普通人。”

“您是反派啊。”她嘟噥。

他對這點似乎還挺愉悅的:“是啊,因為我想殺光猴子們。事實上我已經殺了不少了,包括雙親。”

夏油傑停頓一會兒,有一瞬間,栗原春知幾乎以為他下一句是讓她回去把栗原家滅了。但他似乎只是隨口一提。

“不過咒術師還是以祓除咒靈為主。各處都臟兮兮的,人手又不足,他們忙都忙不過來……順便一說,咒術師是基本不會產生咒靈的。”

“誒?”她有些驚訝,“像我這種的也不會嗎?”

“不會哦。”夏油傑搖搖食指。

心臟猛地抽動一下,不但沒有平覆,還愈演愈烈。栗原春知感覺自己可能抓住了某個關鍵點,突兀開口,推翻剛才的話。

“那警察的比喻就不合適了。”

她的聲音幾乎被埋在震耳欲聾的心跳中。

“既然負面情緒是人產生的垃圾,咒術師本質上就是在掃垃圾嘛。說是危險程度很高的清潔工才對。

“但我們這種地方,很少會有人尊敬清潔工人吧?哪怕自己是做錯事的人,也對他們頤指氣使的。”

夏油傑揚起眉毛,視線朝她斜過來。栗原春知卻只盯住歇在森白斷骨上的一只蒼蠅——它一動不動,遠遠看去,像一顆長在骨頭上的痣。這麽幾秒裏她想到很多,比如從小到大她都沒有聽說過什麽咒術咒靈,比如幼年指著客廳角落喊叫時,父母板著臉的呵斥。如此看來,咒術師做這種難度堪比超級英雄、動輒殘疾甚至喪命的工作,得到的卻可能是清潔工——甚至連他們都不如的待遇。加上身懷異力而遭受的排擠與恐懼……

親身經歷會是什麽感覺?憤怒,絕望,仇恨?類似主題的電影和小說她也看了不少呢,情緒渲染到位了,跟著畫面和音樂哭一哭也不是什麽罕事。沒想到等真正聽到這種情節,她反而沒什麽共情的閑心。

栗原春知沒再接著剛才隱隱刺探的話繼續深入,只覺得他的夢想怪不切實際的。就算全世界都嚷嚷著老齡化,那也有70億人口。雞生蛋蛋生雞,要殺到什麽時候才算完?更別說還有個“正派”存在了。要是“正派”再強一點,盤星教覆滅也是遲早的事。再者被牽連久了,免不了要出生入死。她可不想過這種刀口舔血的日子。

現在當然是性命為重,但總歸要早做打算。起碼要摸清兩方實力差距。

“這個人——”栗原春知拿出手機,想了想又換了個說法,“這灘東西總不能一直放這兒發臭吧,也不方便找普通的家政。還是說有專門處理的人?”

“找□□善後的清道夫就好了。這種事對你來說不難吧。”

“是非術師也沒關系?”

夏油傑笑了:“難道要給你們排一個值日表自己打掃嗎?我們又不是什麽摳門創業公司。”

他起身向門口走去。經過她面前時,袈裟袖擺投下一片暗影。栗原春知沒在意,低頭翻通訊錄,兀自檢索哪些人脈能處理燒殺搶掠的後事。冷不防擡眼她才發現他竟然還沒走,正俯身盯著她看。

栗原春知竭力克制住後退的本能:“……您還有什麽事嗎?”

“對啊,我差點忘了。這周末春知有時間吧?怎麽說也是新的家人加入,我們打算給你辦個歡迎會——美美子和菜菜子期待party已經很久了。”

他完全沒有征求她意見的意思,說罷出了房間,籠罩了半身的陰影這才如見日烏雲般遁去。

“以後這種類似的事就不用再問我了。”他的話音隨著距離拉遠沒入蟬鳴裏,“猴子的數量那麽多,滅絕也不是容易的事。”

餘光再也看不見夏油傑的影子。栗原春知屏息凝神許久,確認他不會再回來才終於舒了口氣。她又翻起手機裏的聯系人,挑挑揀揀,倒是找出幾個能和黑|社|會搭邊的。關系說不上多好,但這種地下工作,只要給錢,沒什麽辦不了的。

她選了一個號碼撥通,心裏卻仍盤旋著夏油傑最後那句話。

……原來你也知道不容易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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